沈清越唇角浅浅一勾:“三皇子把小王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,不知三皇子打算如何。”
舒琰笑了一瞬,直起腰身,收回搭在栏杆上的手,负手而立。
“上来说话。”
转身朝深处而去。
舒青窈跟在沈清越身后。
哪怕说了一阵话,她的心依旧难以平静。三皇子舒琰于她来说,其实并非像外人所看到的那般,只是利用她去伤害折磨沈清越。
在无人看到的地方,舒琰他……
“你身边这位,好像不是你的常随。”舒琰道。
他已经落座,随意地屈起腿,将手腕搁在膝上,两指捏着一只空空如也的青色薄瓷杯,微微摇晃。手腕间一串蓝色宝石随他动作,散着温和的,不符他气质的光泽。
舒青窈的眼神不由得被他手腕上的蓝色宝石吸引,饶是低着头偷看,却还是被对方逮住了。
“把幂藜取了,少在本宫面前装神弄鬼的。”舒琰抬起下巴。声音不重,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。
舒青窈捏了捏衣角。
“取吧。”沈清越看向她。
舒青窈努力抑制情绪,手指扣住幂藜边沿,将它取下。
半张面具映入眼帘。
舒琰不耐烦地啧声:“什么玩意儿?你毁容了?”又对沈清越道:“别告诉本宫,你身边这个人是个有罪的,脸上刺了什么字?”
沈清越这次没有回答。
总要让她说话的。
她要是不敢直接面对舒琰,那所设想的种种,皆不能成。
舒青窈也深知到了这刻,自己只能前进,无法后退。她早就选好了这条路,因此再怎么艰难,哪怕荆棘丛生,她也要稳稳踩上去。
深深吸了口气,她垂首解释:“回三皇子,草民并未犯过罪,只是幼年时为补贴家用,到悬崖边采摘悬铃花,不慎滑倒,险些坠崖,事后虽然捡回一条命,但还是破了相。”
“那不就是丑八怪了?”舒琰咧开嘴笑,“丑八怪就应该跟猴子厮混在一起,耍个猴戏什么的,待在沈小王爷身边,真是有碍观瞻。”
又看向沈清越:“小王爷,本宫可是为了你好。你生得这般,身边的奴才却是个丑的,要来何用?早早打发了好。”
刘玉良站在舒琰身后,只觉得无奈。
舒琰自幼骄纵惯了,说话从来毫无顾忌。除了在明僖帝面前收敛一二,其余压根不放在眼里。以前刘玉良也并不觉得有什么,反倒开心,舒琰小小年纪就有主子脾气,长大了只怕更有帝王之象。
可如今他知道自己错了。
舒琰的骄纵,已经使得陆皇后动摇扶持之心。
他绞尽了脑汁,想像周永升那样,给四皇子网罗奇人异士,来壮大队伍。好不容易遇到一个,观察细致入微,又不怕得罪人说实在话的云青,顺带人家背后还是沈星楼这样的人物,有宣德王可以依靠,哪晓得他的好主子,拼命把人家往外赶就算了,还往死里把人家得罪。
他头疼。
“小王当年虽只是在京都小住,且也离皇宫十万八千里,但听说过三皇子的威名。知道三皇子小小年纪,便是个懂事明理的人。未曾想多年以后,三皇子会是如此。”沈清越语调讥讽。
舒青窈的心微微发热。
懂事——懂如何折磨人的事。
明理——明如何推卸责任的理。
沈清越的话,她听懂了。
少不得附和:“三皇子的威名,草民亦是听过。不止是懂事明理,还大方得体。”
大方——贻笑大方。
得体——得不到体面。
沈清越同样听懂了她的话,微微一笑。
低声:“伶牙俐齿。”
她笑着回:“是小王爷教导有方。”
眼看他主仆二人有说有笑,舒琰气得牙痒痒。
一把握住青色薄瓷杯,薄怒道:“你们可有把本宫放在眼里!方才你们行凶——沈小王爷,你纵凶仆行凶,本宫可是看得一清二楚!”
“所以三皇子是想以此来要挟小王?”沈清越古井无波般,眼神淡漠。
舒琰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愣。
一种无法言说的寒冷,迅速布满全身。
分明他没做什么,却又觉得他做了什么,异常可怕。
刘玉良低咳一声,不得不站出来,道:“小王爷误会,主子只是想说,青公子忠心为主,果然出手——有勇,小王爷明知西江月无三楼之说,却不乱阵脚,终等得主子现身——有谋。”
舒琰眼神恨了恨,不快地朝刘玉良看去。
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儿,想起先前听到的那些,舒琰只能生生把怨给吞回肚子里去。
棋
一个时辰前。
舒琰派去给陆皇后送补品的丫鬟兰芝被拒之门外。
兰芝是舒琰身边的得力宫女,旁的奴才奴婢见了,都得唤一句“姑姑”的,可今日她被周永升揣着手阻下,趾高气扬地说:“里头正忙着呢。”
忙什么?
忙下棋。
陆皇后幼年便师从国手,不过十岁,棋艺已能反超师父。更在十三岁那年,于云国棋艺大赛上,一举夺魁。
正因如此,同样深爱棋艺的,那时还是肃王的明僖帝才会被她吸引。
明僖帝的棋艺同样不俗,只是比起天赋出众,又肯钻研的陆皇后,略输一筹。陆皇后自然心有七窍,每次和明僖帝对弈,都不露声色地相让一子半子,有时输得多了,又会赢得几回,给足明僖帝面子,还让他过了棋瘾。
但可惜,身为明僖帝和陆皇后的第一个儿子,舒琰的棋艺是相当的烂。
烂到,陆皇后这般,连身边的宫女太监都调教了出来,能和她对一局解闷的厉害人物,都拿舒琰无可奈何。
只是舒琰的棋艺烂,他的亲弟,四皇子舒珏的棋艺却非常出色。
舒珏不仅继承了陆皇后沉稳多思的性子,棋艺更不输陆皇后当年。
眼下里头坐着的,便是陆皇后,和十七岁的舒珏。
“珏儿的棋艺又精进了。”陆皇后满意地笑。
岁月在她脸上并未留下太多痕迹,尽管她并不算倾世美人,年轻时也至多被称为清雅顺婉,但那举手投足间的从容,神色颦笑间的气质,都衬得她比旁的妃嫔更加耀眼。但凡她在,都似太阳般,叫人无法挪移开目光。
舒珏的眼睛最像她,明如清溪,浅浅弯起:“再精进,离母后还是差一大截。儿臣昨日听说,母后又赢了父皇三局。”
陆皇后莞尔,垂眸敛袖,将棋盘上的白子用葱白纤指一一捡起,姿态优雅,如兰花在风中轻微摇曳。
人至中年,她已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爱下棋了。
加之后宫妃嫔越发多了起来,乱花迷人眼,明僖帝一颗帝心浮躁,他们也很难再回到过去那般,纯粹而享受的对弈几局。
如今他们夫妻一旦摆开棋局,只会为两件事。
一是,明僖帝心情不爽朗,要以此为发泄。
二是,明僖帝心中有疑惑,要她协助。
昨日便是为了后者。
前朝又催他立储,他烦不胜烦,但四个皇子的确也都已经成人,于是他从烦立储,成了烦立谁为储。
大皇子已经二十有八,是已故钱妃的儿子,这些年一直在常妃膝下,抚养长大。常妃慈爱有余,严厉不足,所以大皇子少了几分威严,资质中规中矩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