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待魏家人开口,她又道:“青儿也知道,老城主的离世,叫大爷和三爷心中大恸,如今老城主尸骨受损,青儿愿代替大爷、三爷尽孝。”走到魏老夫人身前,敛裙跪下:“望老夫人怜青儿一片孝心!”
此话一出,在场一片沉默。
舒青窈这寥寥几句,可谓是堵住了所有人的嘴,亦堵住了魏老夫人想好的退路。
身为魏家有婚约在身,且婚约还是魏启阁亲自定下的儿媳,她有资格尽孝。
给出的理由还顺带把魏行勋、魏行昭都摘了出去。
而身为魏启阁的亲生儿子都无法清洗,沈清越和裴言这样的外人就更不能碰了。
至于魏郑氏,早就远远站去一旁,护着三个儿子还在发抖,魏老夫人绝不会开这个口。
分神间,舒青窈又磕了一个头:“望老夫人成全!”
抬起头时,眼中泪光闪烁,分外惹人怜惜。
魏老夫人叹了口气:“这样的事,哪能让你一个女子去做。”顿了顿:“但你说得对,行勋和昭儿都心中悲痛,委实无法……也就,为难你了!”扶她起身,重重拍了拍她的手。
舒青窈从她的力道中感受到了她的希望。
希望她安安分分做好。
一如当年陆皇后牵住她的手拍了拍,说:“本宫就知道,靖和是个聪明的,与她那眼皮子浅的愚钝生母不一样。”
——不就是叫她闭嘴么。
当年她闭嘴,是年幼的她只能闭嘴。
而今却不一样了。
她不是什么魏家有婚约的儿媳——她说得很清楚,魏老城主如父!
她只是她自己,舒青窈,要助沈清越一臂之力,也要助自己重新回到皇城,调查云嫔之死真相的舒青窈。
做出万分温驯乖巧的模样,她欠身:“青儿必不负老夫人信任。”抬起头挺直腰身,朝棺材而去。
很快有人去准备了清水。
自舒青窈开口后,余半仙一直异常沉默。
若说今日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,那舒青窈的参与,则又把这一场局推到了另一个高度。
大约昨日傍晚,沈清越的小厮找上了门。
入夜后,沈清越亲自上门。
以小王爷的身份施以威压,要他务必配合开棺。
他区区平民,只能照做。但他又害怕,魏老夫人得知真相后,会弄死他。
虽然他并不关心魏启阁怎么死的,也对高门大户的秘辛没有丝毫兴趣,可他算命多年,自然能猜出魏启阁的死有问题——不然魏行昭不会想到要封魂镇尸。
所以他抱着两头不得罪的念头,准备好了朱砂水,目的是为了破坏尸骨。
至于为什么是朱砂水,原由很简单,朱砂辟邪。
由此,他可以全身而退。
备
舒青窈做的是无用功。
余半仙知道。
沈清越和裴言知道。
就连魏行勋和魏行昭,甚至是魏老夫人都知道。
不过不同的是,有的人是在等着她走这一个“孝”的过场,然后顺顺利利地把棺材封掉。
有的人却是在等。
沈清越在等。
他了解舒青窈,不可能做没有把握的事,遑论这件事于拆穿魏行昭虚伪的嘴脸有多重要。
而舒青窈只是用带了肠衣手套的手小心取出一截骨头,放进清水里,又更加小心地清洗。
很快,清水被一种难以形容的黑红色沉淀染透。
有奴才要去把水倒掉,舒青窈拦了一把。
“不急于一时。”
而后将那截骨头放回棺中,从旁挑了碎骨出来。
依稀可见黑色。
很好。
她揽下洗骨的目的,就是想有机会下来,寻找没有被朱砂浸染过的骨头。
于是故作震惊:“这块骨头怎么是黑色?”
大家心脏一顿。
眼看魏行昭要开口周旋,裴言抢先道:“是闻承天阁掌阁说过,凡是中毒而亡的人,死后骨头皆会发黑。难道老城主并不是疾病而亡……”
“胡扯!”魏行昭跳了脚,“父亲他是染了风寒,那段时日老毛病又犯了,病上加病,心中忧思,最终积郁而亡!父亲临死前还不是抓着我的手说,他已经看到得了疫病先去的叔伯们来接他了!”
沈清越轻啧:“可小王看到老城主时,老城主已经不能说话了。”
“……那是,回光返照!”魏行昭掷地有声。
说话的空当,舒青窈已然拔下发髻里的杏花银簪,用簪尾探入骨中。
这是今早她出门前,特意找雾菱要的。
黑雾顺着亮白的簪尾慢慢爬了上来,舒青窈又是震惊:“真的有毒!”
魏行昭脸色一僵。
魏老夫人当即让李嬷嬷搀扶了她,几步走到舒青窈身边。确认发簪变色,两行清泪顺着皱纹往下淌:“老爷……老爷……你竟然是被害死的……啊!……”
魏行勋倒抽一口气。
他明白了。
魏老夫人是打算找替死鬼!
“既然老夫人怀疑老城主是被人所害,那就报官吧。”沈清越道。
得到命令,不过一盏茶时,城官和仵作就“恰好”途经此处。
魏老夫人不免深深怀疑。
但城官又满脸正气,借着对沈清越说话,叫众人都知:“隔壁出了八尸命案,下官必须亲自前去督查。幸而凶手已抓,方才折返。”
“来得正好,这里又有一桩命案。”沈清越看向那打开的棺木。
城官眼皮子一跳:“……老城主?”
“嗯,”沈清越略扬下巴,“目前怀疑是下毒。还请靳城官派人查清,老城主所中何毒,凶手又是谁。老城主为云州城经营一生,绝不能叫凶手逍遥法外!若得凶手,小王必叫他不得好死!”最后四个字,他故意望向魏行昭的方向。
魏行昭的脸色难免黑了一黑。
仵作得令,忙不迭开始验尸。
城官审时度势,叫人安排了简座,供大家休息。但魏郑氏和三个小子已然心惊肉跳,不敢在外面多待,便上了马车。
魏老夫人流泪不止,魏行昭趁此机会,也扶了她上马车休息。
觑着外面没有旁人,舒青窈寻了个位置坐下。沈清越轻咳,裴言和他便去了另外两个位置。
“真是狡猾,”舒青窈声音轻轻,“看样子,这对母子是商量找谁当替罪羊去了。”
“没用的,”沈清越眸光清淡,“老城主所中的毒,非常人可得。”
他说这一句,舒青窈瞬间想起,早年在宫中,沈清越最防的就是别人下毒。
倒不是一命呜呼的毒。
用三皇子的话来说,就是:
“捏死一只蚂蚁,不好玩。要把蚂蚁的须子腿儿一根根拔掉,再来个腰斩,看它垂死挣扎又无用的时候,才精彩。”
所以当时沈清越面临的都是一些让他肌体溃烂,心智迷失这样的毒。
他中过,才更机警。
也由此开始研究“毒”。
虽说比起那些专用毒的人士算不上行家,但既然他说“非常人可得”,想必已可以筛除好些人。
比如,替罪羊不可能是家中的丫鬟奴才。
再往上,是余管家。
余管家……
是魏老夫人的娘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