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昊又笑了,他没有回头:“不算,最起码比沈非好多了。”说完这话,他顿了顿,“那照你这么说,我们现在还是不能带邱凌去观音山才对。”
“必须带他去。”我在李昊身后说道。
“为什么?”李昊反问道。
“因为我们都拦不住邱凌。”我这么简单回答着。
“拦不住?”我看不到李昊的表情,但是清晰地听到了他冷笑的声响,“沈非,你觉得你今时今日表现出来的狼狈模样,能够说服我们什么吗?我承认,我们只是刑警,没有你们心理医生这么能察言观色。但是我们所学习的刑事侦查技巧里,也有审讯心理这种知识的。你——沈非,总是先入为主地认为邱凌强过自己,认为邱凌无法战胜。所以,你从一开始,就是哀兵必败的心理作祟……”
“李昊……”我打断了他的抱怨,声音低沉但又稳定。或许,也是因为这语气,让他如同宣泄一般的指责停了下来。
我继续说道:“与其说是我对他心存害怕,不如直接说我畏惧他更为恰当。”我本来环抱在胸口的双手放了下来,腿也微微挪动了一下,“但事实如此,我也无法反驳,只能迎难而上。我也始终希望自己能够终于站起,直视对方。李昊,我想,这也是你与一干朋友们最想看到的吧?”
李昊没出声了。
“邱凌如果真要给自己一个了断,没人拦得住。你还记得他当日是怎么逃过测谎仪的吗?那么,一个对自己能够如此残忍的人,他能够有多少种方法,保证自己不会在刑场上死得像一条狗呢?但今晚,只要他还和我在一起,那么,我就可以肯定,他不会选择在这一次外出中弄死自己。因为……”我咬了咬牙,“因为他之所以一直苟延残喘,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做完。而他那没有做完的事……”
我停顿了,几秒……
我又扭头望向车窗,那车窗玻璃上可以看到我自己那张写满狼狈的脸:“他想帮文戈给予我彻底的解脱,令我完全地放下。因为只有那样,才能诠释他自以为的真正无私的大爱。”
我看见,那玻璃上的狼狈人儿脸颊上,滑下了眼泪……
我,怎么可能为这么个禽兽而落泪呢?
我想,应该是车窗外雨丝落在玻璃上滑落了吧?
囚车后厢
越往观音山方向行进,周遭夜雨的世界就越黑暗。世界宛如在静候末日到来,颤抖着却又不敢谋逆。
我们前方那辆装着邱凌的警车停下时,是8:11。李昊“咦”了一声,这时,他的手机同时响起来。
“是最先赶到现场的当地派出所的同志。”李昊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扭头对我们说道。
“喂!我是市局李昊。”他沉声说道。
话筒另一头很吵,对方说话的声音也不小,车厢里面的我们都能清晰地听到一个男声在那头着急地说着:“李大队,我是观音山派出所的邓志伟。我们在通往观音山的这条唯一的两车道环山公路上,遭到不明身份者的暗中袭击。对方持有枪支,具体的人数和身份目前都不能确定,但这鬼天气……敌暗我明,有点麻烦。”
“直接说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办。”李昊打断了对方。
“嗯!我已经联系了特警队的同志,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到我们现在的位置。所以,我刚才让同事打电话通知了押解邱凌的车,也给你打电话知会一下……嗯嗯!你们晚一点再上来,等我们电话,成不?”对方的说话声令李昊终于忍不住将手机移开了,“李大队,你放心,不会很久的。对方应该是一个人而已,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定罢了。”
“好的,没有同志受伤吧?”李昊语气缓和了一点。
“没有……”对方刚说到这儿,话筒那头就清晰地传来了“砰”的一声枪响。
“一会儿再打给你。”这个叫邓志伟的大嗓门挂了电话。
李昊将手刹用力一拉,嘴里嘀咕了一句:“小兔崽子,还成了持械案件了。”说完这话,他拉开车门,钻出车朝前面那两辆警车走去。
“沈非,去塞根烟给他抽吧!”赵珂冷不丁地说道。
我一愣,望向她。她冲我摇了摇头:“去吧,我和韩晓不下车,装作没看见。”
我“嗯”了一声,将单肩包放在座位上,并轻轻拍了几下。韩晓冲我微微笑笑,明白我的意思。况且,我也相信,她们就算好奇,也不可能打开我的包的。
我走下了车,这位于郊外的公路上,冰冷的雨凌乱得都无法成为丝丝缕缕,反倒像粉末,随意飘舞着。
李昊快步跑到了最前面那辆车的位置,与那辆车上的人说了几句什么。接着又搓着手,跑向第二辆车,也就是我们这辆车前方的、装着邱凌的囚车走去。他敲了敲后车厢那扇小窗几下,做了个命令里面的武警开门的手势,接着站到了车厢后面,扭头对我喊道:“你怎么也下来了,坐车里面多暖和啊。”
我冲他笑了笑,寒意令人的脑子清晰很多,似乎也有了暂时的开朗一般:“怎么了?我就不能下车走动走动?”
“李昊,怎么回事?”最后面那辆车里坐着的是邵波和古大力、八戒。探出头来喊话的是邵波,和他的头一起很急迫地冒出车厢的,是浓浓的烟雾。
“可怜了我们的古大力,这一路上被邵波和八戒两杆烟枪给熏迷糊了吧。”李昊嘀咕完后才大声冲着后面喊道,“休息一会儿,等会儿再上山。有同志会给你们拿点干粮先啃着,别闹,乖乖等着!”
“好!”邵波应了,脑袋快速缩了回去,往外冒着的烟雾戛然而止,应该是这家伙怕冷,将车窗玻璃快速地按了上去。
这时,李昊身后那扇车厢门“咔嚓”响了一声,一个武警战士探出头来看了一眼,接着才将门打开:“刑警同志,什么个情况?”
“没啥。”李昊冲车厢里和邱凌挤着坐在一起的那四个武警笑,“都下车动弹几下吧?前面那辆车里有面包和水,赶紧去啃一点,一会儿再出发。”
“中!”那个最先探头的武警战士憨笑应道。但这时,他身后一个嘴上有一圈绒毛的战士很用力地咳了一下。于是,这憨笑着的战士本已站起的身子连忙又坐了回去。
“刑……刑……刑警同志。”有绒毛的战士似乎有点紧张,“我……我们几个下……下……下……”
“下车。”之前憨笑的那战士帮忙道。
“嗯!下车。”有绒毛的战士咬了咬嘴唇:“这邱……邱……邱……”“邱凌。”憨笑的战士又帮手道。
“嗯!”绒毛战士点头,“邱凌身边不能没……没……没……”
“没人看。”憨笑的战士再次出手。
“你……”绒毛的战士有点生气,但这一生气,似乎结巴也缓和了不少,“你……你是班长,还……还是我是班长?”
憨笑的战士表情一下严肃起来,他猛地站起,但紧接着脑袋直接撞了下车厢顶棚:“你是班长!”
李昊哈哈大笑:“行了,你们下来吧,我和……”他扭头看了我一眼,眼睛还眨巴了几下,我明白他是想问我身上是不是带着烟,便冲他点了下头。
“嗯!我和沈医生给你们换10分钟班就是了。”说完这话,他率先跨上了车。
那四个战士也没多说什么了,陆续下车。这时,我才看到坐在车厢最里面的邱凌。灯光很暗,他佝偻着的身体缩成一团,侧脸望向我。只是那眼神中一度有过的光芒不再,甚至让人觉得有点灰蒙。
“关上门,有点冷。”李昊大声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