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把铁门拉得更开了一点,让出一条路。
「进来吧。」他说,「你还能走吗?」
苏晏点点头。「可以。」
爸爸的手有点迟疑地举起,然後抓住苏晏的手肘,带他往楼梯的方向前进。
「你不去上班吗?」苏晏问。
爸爸没有回答。
回到家之後,爸爸将安全帽放回门边的柜子上。他把苏晏拉到餐桌边,指着餐椅。
「坐下。」
苏晏顺从地照做了。
爸爸从电视柜下拿出一个像工具箱一样的盒子,回到饭厅。
「没关系,我可以自己来。」苏晏说。「你去上班吧。」
爸爸打开盒子的动作顿了顿,使苏晏感到一丝罪恶。
他像个不知感恩的混蛋,他知道。但是此刻爸爸的存在,只让他更坐立难安。他只想躺着,让自己失去知觉、失去一切。
「你姑姑有打给我。」爸爸从工具箱中拿出碘酒和ok绷的纸盒。
苏晏垂下视线,无地自容。
当然了。姑姑向来讨厌爸爸,讨厌他明明是外面野男人的种,却是苏家的长子。现在,她怎麽会放弃羞辱他、羞辱他们的机会呢?
「对不起。」苏晏低声说。
爸爸看过他和翊捷相处的样子。要说他完全不知情,那绝对是骗人的。他也对他很失望吧?他的儿子,居然是一个和表弟1uann的变态。
爸爸没有立刻回答。他将沾了碘酒的ok绷拿到苏晏面前,对着他的鼻子b划。碘酒碰到鼻梁上的伤口时,锐利的刺痛感让苏晏眯起眼睛。
「你??不会怪我吗?」如果爸爸觉得他恶心,他也完全可以理解。
「不。」爸爸停顿了一下,「这件事,错是在我们身上。」
这是什麽意思?
「我和翊捷??」就连提起翊捷的名字,都像是刀割一样疼痛,「这根本就不应该发生的。是我的错。」
爸爸拿起一片棉片,打开生理食盐水。
「你姑姑挂了电话之後,我想到一件事。」爸爸说,「你妈跟我离婚的时候,你才五岁。」
苏晏皱眉。
为什麽爸爸要提这件事?他已经记不清楚了。妈妈的样子,妈妈还在的时候的日子,他几乎都没有印象。记忆里,一直都只有他和爸爸两个人;沉默的爸爸,还有独自一人的苏晏。
「有一次,我去安亲班接你。你在走出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倒了,膝盖破了一大片。」爸爸将冰凉cha0sh的棉片沾在他的脸颊上。
他不记得这件事了,苏晏很想这麽说。但是脑子里有几个破碎的画面,似乎对应得上。爸爸就在前面两步远的地方,他跟不上。如果爸爸走到人行道上,就来不及了。
他记得心脏怦怦跳着的感觉,也记得自己焦急地想追上爸爸的步伐。他记得身t突然失重,也记得膝盖擦破皮时的疼痛。
他记得第一次带翊捷去超市的时候,他整路都牵紧翊捷小小的手,深怕他摔倒。
棉片带来的刺激,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烫。
「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。」他的声音b他以为的沙哑许多。
爸爸把棉片放回桌上,拿起一根棉花bang。
「後来我一直在想。」他小心翼翼地把碘酒倒在棉花bang尖端,轻轻滚过苏晏的脸颊,「如果那时候,我有牵着你走出来,你是不是就不会跌倒了。」
爸爸的面孔,在眼前变得模糊。
他和爸爸,向来都是那样。他看着爸爸的背影,不知道他在想什麽、也不知道对他来说,自己是什麽。
但是也许??爸爸是不知道要怎麽让他知道。
这是第一次,苏晏得以窥见爸爸心底深埋的某些东西。
「没关系。」他试着扬起嘴角,感觉泪水从鼻翼旁流下,「谁没有跌倒过呢?」
爸爸没有回答,收拾起桌上的用品,盖上工具箱的盖子。苏晏看着他回到电视柜前。
「我有个同学,在垦丁教冲浪。」他说,「如果你需要,我可以打电话给他。」
啊,对。苏晏是不可能继续在学校里当教练了。他一定得离开。
但是他暂时没有办法思考这件事。现在,他只觉得好累,是只要闭上眼睛,好像就永远不会再醒来的那种累。
「我会想想看的。」苏晏保证。
爸爸撑着膝盖站起身。
「睡一下吧。」他说,「我出门了。」
苏晏看着爸爸走到门边,踩进鞋子里。就在他拿起安全帽的时候,苏晏开口喊住了他。
「爸。」他咽下一口口水。「谢谢你。」
爸爸点点头,打开门。
h翊捷从来没有那麽清醒过。
那天他没有去学校。躺在床上,他怎麽样都睡不着。只要闭上眼,他就会看见表哥最後站在他面前的样子。满脸是伤,脸se惨白,就像一具屍t。
他太清楚了。是他亲手杀si了表哥。是他用任x、用他一次又一次得寸进尺的要求,把表哥一点一点地杀si了。
表哥哀求过,希望h翊捷不要再b他了。
如果当时他听进去了呢?如果他愿意给表哥喘息的机会,愿意留下一条後路,现在会是什麽样子?
但是他却选择在表哥已经逃无可逃的时候,用那支影片,毁了表哥的人生。
表哥离开後,h翊捷删掉了那则动态,但是於事无补。所有该看见的人,早就都看见了。他以前的队友、同学、同学的父母,还有无数他知道和不知道的人,都已经知道了。
妈妈打给学校,告诉他们表哥是个变态恋童癖,要他们开除他,但是学校的回应是,教练已经自己辞职了。
他口口声声地说自己ai表哥,但是不管他做了什麽,那都和ai无关。
他为表哥带来的,只有伤害。表哥为了他的让步、容忍、放弃,最後都成了他用来攻击表哥的武器。
他在表哥脸上留下的伤,每一道都只以更痛苦的方式刻在他自己的心里。
h翊捷以为自己永远没办法再睡着了,但是最後,他的意识还是被黑暗包裹起来,陷入不安而混乱的梦境里。
再度睁开眼时,房间里一片漆黑,使他一瞬间不确定自己究竟是醒了,或是还在另一场梦中。
他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,但是他并不想从床上下来。手机就在床边柜上,他好想打给表哥,好想再和表哥说一次话,再一次就好。
可是他不可以这麽做了。如果现在能做对一件事,那就是把该属於表哥的东西还给他。
很小的时候,表哥读过一本关於大白狗的绘本。书里的小男孩不断不断消耗着那只大白狗,直到白狗越缩越小、变成灰灰脏脏的一团毛球,最後终於完全消失。
现在的他,就是失去了大白狗的那个小孩。
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。
他可以就躺在这里,直到整个世界的时间结束。
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,他的肚子开始发出抗议,但是他只是翻过身,选择忽略胃酸翻腾的感觉。
上锁的房门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,强y地打破房里静止的时间与空气。
「翊捷,开门。」妈妈在门外说,「我们有事要告诉你。」
h翊捷在床上动也不动。
「开门。」爸爸的声音也出现了,「不然我们就要拿钥匙来开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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