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蛇女遗留的害物烧毁。烟尘滚滚,腾起呛人的热浪,发黑的焦烟贯过晴朗天空,叫人看得触目惊心。佛剑目送浓烟消散,回想起蛇女鲜血泼在他身上的温度,鲜活滚热,绝不冰冷。
她最后还是成了人。
“可叹这百年的修行……”
剑子在他身边发出感慨。
诸般爱欲痴缠,焚身如火,只可远观,不可靠近。
“佛剑啊佛剑……,”他用肩膀碰了碰佛剑的手臂,白衣上沾了燃烧后的薄灰,“爱一个人……真的能爱到这样的地步吗?”
玉石俱焚,灰飞烟灭。
佛剑说:“事实已经在你眼前。”
火焰熄灭,蛇女的存在随之消弭,青石上的法术终于失效,剥落出岁月的痕迹——残损不堪的一个“秦”字。
佛剑俯身将那无用的魂珠浅浅埋了,衣袖上满是血污尘土。他低着头,从衣领里露出后颈,洁净的皮肤上还留着一粒芝麻大小的血点没有擦净。剑子眼尖,看得很清楚,于是自然地用指尖替他抹去。
血点早已结成硬块,剑子一抬手,它便掉在地上,混入泥土当中。他的指腹上只保留了佛剑脉搏的跳动,一触即分的温热,如同烛焰晃过,轻微灼烧了指端。
佛剑感他动作,回头看向他,仍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沉静眉目。因为彻夜未眠的缘故,目光里带着一点疲倦。剑子蓦地一愣,眼神闪烁,莫名其妙的心虚。他强作欢颜,后退两步,地面仿佛生出骨刺,扎着他的足履,如何站立都不安宁。
“怎么了?”
佛剑伸手来扶他,剑子被抓住手腕,动弹不得。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,什么也想不起,只觉得触摸过佛剑的指尖快要燃起。他本能地反握住佛剑的手,将指纹烙进另一人温凉的皮肤里,才渐渐淬了那股无名之火。
“不知道……,”剑子按压着太阳穴,一脸茫然,“头忽然很晕。”
“怕不是焚烧产生了迷烟?先前我们在宅子里看见过相似的红雾。”
佛剑略一思忖,问道:“我给你的佛珠呢?”
“这里。”
剑子眨眨眼,将手腕递到佛剑面前,十九颗紫檀木珠沉甸甸地缀着,主珠硌在他腕骨上突出的骨节。佛剑用掌心捧了佛珠,散出少许佛力,便见檀木珠串轻轻一亮,与他呼应。他阖了双目,诚敬颂起楞严经咒心,心念耳闻,不理会外界纷扰,只将此咒封入佛珠之中。淡淡金光闪过,与主珠相连的莲花坠饰落寞而合,剑子腕上兀地一松,檀木珠似是失了重量,与他融在一体,分不出你我。
“佛剑好友,这礼未免太大了……”
剑子把胳膊从佛剑掌中抽出来晃了晃,腕上轻飘飘的,像是系了一串柳絮,毫无所感。
这些天来,他刚刚开始习惯佛珠的沉,如今却又消去,难免有些不适应。
“剑子。”
佛剑严肃了神情。
“你莫要忘了道尊所说的劫数。”
“你要不提,我还真记不起来,”剑子把头一歪,流海扫在脸上,点着唇边的笑弧,“佛剑呀,你也不用总是替我想着这件事,如果连师父他老人家都没办法,你和我又能有什么办法。”
“难得出来,就当是散心。老是想着那些烦人的事做什么,你本来就不常笑,跟我一起还总是冷着脸,这可会让剑子开始怀疑自己幽默的水平。”
“走吧,前面还有很远的路呢。再遇上些人,耽搁些时日。北岭的雪啊,说不定都化了。”
他推着佛剑走了两步,就像少年时他硬拉着佛剑去逛佛山一样。
佛剑被他推着向前,只好说:“我没有冷脸。”
“嗯,好,没有,当然没有。”
剑子连连点头。
“君不见,大雄宝殿中的诸位菩萨都是慈眉善目,佛剑你亦如是啊。”
了结一事,两人俱感轻松,相伴走出村庄,继续北行。
刚出深山,又入深山,他们找不到地方落脚,就近歇在林中。剑子寻了些干燥的树枝,在空旷处生火,他跟佛剑的行囊都很简单,不过干粮伤药加上水囊衣物罢了,没什么奢侈的东西。他捡了几块石头围成半圈,用来挡风生火,而后琢磨着摘了点水果。佛剑去寻水源了,或许还要换一下衣服,毕竟以前那件已经惨不忍睹,完全不能穿了。
火堆熊熊燃起,照亮了周围。剑子借着火光四处看看,发现几颗栗子树。既然他看见了,也算有缘,用作加餐也是合情合理。于是运起指风打了几个下来,捏着外壳的锐刺拨出里头的栗子,用水洗净了,统统架到火上去烤。剑子乐得悠闲,打算先啃几口干粮垫肚子,等佛剑回来,估计栗子也烤好了。
他往火堆里填了几根粗枝,听见栗子在火上噼啪作响,总之,比蛇群嘶嘶游过的声音要悦耳许多。棕色的壳裂出开口,露出金黄色的栗子肉,甜甜的香气被火苗蒸着,闻起来就很可口。虽然比不上集市卖的糖炒栗子,但这可是剑子仙迹制造,无论如此,佛剑都会欣然给他这个面子。
看着样子差不多了,他把架子移开,让它们慢慢降温。若干个栗子朝天开口笑着,一阵阵冒着白色的雾气,剑子按捺不住,小心翼翼捡了一个在边上的。不过还是很烫,他拿不住,只好用袖子兜着,时不时摇一摇散热。
佛剑回来的时候果然已经换了衣着,面颊上还有些清水滴落的痕迹。他将水囊递给剑子,在火堆前烘烤被浸湿的衣角。
“吃吗?”
剑子推了些水果给他。他们走的时候还是盛夏,但现在的情况却更像是入秋。这里离北岭越发近了,树木植被也在不断变化,莲子什么的早就看不到了,倒是能有一两个柿子让人解解馋。
佛剑拿了一个梨,咬下一口,雪白的果肉浸出清甜的汁水,口感跟佛山门前的稍有不同。
“栗子也好吃。”
确定自己可以承受现在的温度,剑子迅速地剥了栗子壳。金黄的栗子柔软香甜,吃起来糯糯的。美中不足的就是太烫了,烫得剑子不得不张口吸气,给舌头降温。
“这里没人会跟你抢。”
佛剑看他狼狈,帮他解了水囊的开口。
“这么急做什么?”
剑子咽下一大口水,才觉得舌头又灵活起来。经过刚才那一通折腾,他背上有些发汗,整个人都热了起来,像个暖烘烘的小火炉。
“诶,佛剑你这么说就不对了,栗子就是要趁热吃啊,冷了就不香了。吃起来会沙沙的,不够甜。”
他对这些一向很有研究。佛剑很早以前就见识过了。
对于佛山里四季里某些细微的变化,剑子比佛剑要敏锐得多。何时春草生,何时秋叶落,何时夏蝉鸣,何时冬雪降。他总是爽朗地笑着,像风吹幡动那般忽然,在佛剑心念转动的瞬间,出现在佛剑的窗前。
他总是拉着佛剑出门,在佛山上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他与剑子一前一后,在橙黄色的夕照里融化成两个渺小的剪影。剑子把手背在身后,一边倒退着走步,一边向佛剑指点他近来新奇的发现。明明不过是旅居在此,剑子却俨然成了佛山的主人。他的这份熟稔有时会让佛剑觉得,他才是那个生在佛山、长在佛山的人。
某日剑子对他说。
“佛剑,咱们去看雪吧。”
而窗外并未落雪。
不知为何,在剑子说出这句话的瞬间,佛剑已相信了今日有雪。
于是他从桌前起身,放下手中未读的经文。两人一同追寻初雪的踪迹,见证剑子突发奇